揭开虚假诉讼的面纱：识别、后果与应对策略

近年来，在处理各类民事纠纷的过程中，我们不时会遇到一些特殊的案件。这些案件表面上看似普通的法律纠纷，背后却可能隐藏着当事人恶意串通、捏造事实、滥用诉权的行为，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虚假诉讼。虚假诉讼不仅严重侵害案外人或相对方的合法权益，更是对司法资源的极大浪费，对司法秩序和司法公信力的严重挑战，同时也破坏了社会赖以生存的诚信基础。相信很多朋友都可能听说过，甚至间接接触过类似的情况。那么，法律上如何界定虚假诉讼？法院又是如何识别和处理这类行为的呢？了解这些，对于维护自身权益、促进诚信社会建设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。

虚假诉讼的界定与特征

要有效防范和打击虚假诉讼，首先需要准确理解它的内涵。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相关司法解释和工作指引，虚假诉讼通常是指行为人单独或者与他人恶意串通，采取伪造证据、虚假陈述等手段，捏造民事法律关系，虚构民事纠纷，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，意图达到损害国家利益、社会公共利益或者他人合法权益，妨害司法秩序的目的。简单来说，就是无中生有或歪曲事实地打官司，并且这种行为是故意的、恶意的。

构成虚假诉讼，一般需要具备几个关键要素：

• 主观上的恶意：行为人明知自己提起的诉讼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，或者与对方当事人串通，具有规避法律、法规或国家政策，谋取非法利益的目的。
• 客观上的行为：采取了伪造证据、虚假陈述等欺骗手段。这包括制作假的合同、收据、借条，或者在法庭上故意说谎。
• 行为的内容：捏造了民事案件的基本事实，虚构了民事纠纷。比如，本没有借贷关系却伪造借条起诉，或者明明债务已清偿却隐瞒事实再次索要。
• 诉讼的形式：向人民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，利用了合法的司法程序。这包括提起诉讼、申请确认调解协议、申请支付令、在执行程序中提出异议或申请参与分配等。
• 造成的危害：这种行为妨害了正常的司法秩序，或者侵害了国家利益、社会公共利益、案外人或对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。

常见的警示信号

在司法实践中，一些案件会表现出某些特征，让经验丰富的法律从业者和法官提高警惕。虽然这些特征本身并不直接等于虚假诉讼，但它们往往是需要重点审查的信号：

• 当事人关系特殊：比如原被告是夫妻、近亲属、朋友、关联公司、合伙人等，存在共同利益关系。尤其是在离婚析产、企业破产、公司分立合并等案件中，更需留意是否存在串通损害债权人或其他利害关系人利益的情况。
• 诉讼行为反常：原告起诉的事实和理由明显不符合常理，或者诉请的标的额与其经济状况严重不符。例如，一个经济拮据的人突然出借巨款。双方当事人之间缺乏实质性的诉辩对抗，被告对原告的主张全盘接受，或者双方迅速达成调解协议，特别是涉及财产处分且可能影响第三方利益时。
• 证据存在疑点：关键证据如合同、借条等存在伪造、变造痕迹，或者证据链条不完整，无法合理解释交易过程。例如，大额现金交付却无合理解释和佐证。
• 案件背景特殊：案件发生在民间借贷、房屋买卖（尤其涉及拆迁、限购政策）、劳动争议（如虚构劳动关系骗取补偿或福利）、执行异议之诉等虚假诉讼高发领域。或者被告涉及多起诉讼、身负沉重债务，却突然低价转让财产或高价受让财产。
• 庭审表现异常：当事人本人无正当理由拒不到庭，委托代理人对案件事实陈述不清、前后矛盾。或者一方当事人对不利于自己的事实作出不符合常理的自认。

需要强调的是，识别虚假诉讼是一个综合判断的过程，不能仅凭单一特征下定论，必须结合全案证据和具体情况进行分析。

虚假诉讼的高发领域

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总结和司法实践经验，以下几类案件是虚假诉讼相对集中的领域，需要法院和当事人特别关注：

• 民间借贷纠纷：这是虚假诉讼的重灾区。常见的手段包括伪造借条、虚增借贷金额、隐瞒还款事实等，目的可能是为了逃避其他债务、非法转移财产，甚至是套路贷犯罪活动的一部分。
• 买卖合同纠纷：虚构交易事实，伪造买卖合同、送货单、发票等，可能意图转移财产、骗取贷款或规避税收。
• 房屋买卖合同纠纷：特别是涉及拆迁补偿、规避限购政策、对抗其他债权（如抵押权、工程款优先受偿权）时，可能出现虚构购房合同、倒签日期等情况。
• 以物抵债纠纷：双方串通，以价值不对等的财产抵偿虚构的债务，或者利用以物抵债协议规避法律规定或损害其他债权人利益。
• 执行异议及执行异议之诉：被执行人与案外人串通，虚构租赁关系、买卖关系、债权或者对执行标的的优先权、担保物权等，提起异议或诉讼，目的是拖延执行、阻碍执行、逃避债务。
• 劳动争议案件：虚构劳动关系、伪造工资流水，以骗取经济补偿、社会保险待遇或者工伤赔偿。
• 离婚析产及相关财产纠纷：夫妻一方与他人串通，虚构夫妻共同债务，企图在离婚时多分财产或让对方承担不应有的债务。或者在涉及拆迁利益时，通过虚假离婚、分家析产等方式骗取更多补偿。
• 企业破产、公司分立（合并）纠纷：虚报债权，或者在公司分立、合并过程中隐匿、转移财产，损害债权人利益。
• 参与分配程序案件：在执行程序中，债务人财产不足以清偿所有债务时，虚构债权申请参与分配，以稀释其他真实债权人的受偿比例。

对上述领域的案件，法院在审理时会更加审慎，加强对事实和证据的审查力度。

法院如何识别与查处虚假诉讼

人民法院在防范和惩治虚假诉讼方面，已经建立起一套贯穿立案、审理、执行全流程的工作机制。

立案阶段的初步甄别与警示

法院在立案阶段就会进行初步筛查。通过信息系统检索当事人是否涉及多起诉讼、是否存在关联案件，核实身份信息。对民间借贷、离婚析产等高风险案件类型会进行标注。同时，法院会通过诉讼服务大厅、诉讼服务网、风险提示书等多种途径，向当事人告知诚信诉讼义务和虚假诉讼的法律后果，要求签署《诚信诉讼承诺书》，起到警示教育作用。

审理阶段的重点审查与调查

在案件审理过程中，如果法官发现可疑迹象，会采取一系列措施查明真相：

• 强化证据审查：不仅审查证据的表面形式，更注重审查证据的来源、形成过程及其与其他证据的印证关系。对关键证据，如大额借贷合同、转账凭证等，会要求提供原始证据，并进行严格质证。
• 传唤当事人本人到庭：要求当事人本人亲自到庭陈述案件事实，接受法庭询问。无正当理由拒不到庭的，可能承担不利后果。
• 要求签署保证书：在询问当事人或证人作证前，可以要求其签署保证书，承诺如实陈述，如有虚假愿意接受处罚。拒绝签署保证书的，可能影响其陈述或证言的采信。
• 依职权调查取证：对于可能损害国家利益、社会公共利益或他人合法权益的案件，或者存在明显疑点，法院可以依职权主动调查收集证据。
• 审慎对待自认和调解：对不符合常理的当事人自认，法院不会轻易采信，会进一步查明事实。对双方迅速达成的调解协议，特别是涉及第三方利益或可能规避法律政策的，会严格审查其真实性、合法性，防止以调解之名行虚假诉讼之实。
• 通知利害关系人参与诉讼：如果发现案件处理结果可能影响案外人的合法权益，法院可以依职权通知其作为第三人参加诉讼，使其有机会维护自身权利，也有助于揭露虚假诉讼。

执行阶段的严格把关

在执行程序中，法院同样保持高度警惕：

• 审查执行依据：对依据仲裁裁决、公证债权文书等非诉法律文书申请执行的，如果发现可能基于虚假事实作出，会进行实质性审查，查明是否存在恶意串通、损害他人权益的情形。
• 处理执行异议和参与分配：对执行异议、案外人异议之诉、申请参与分配等，会严格审查提出异议或申请分配所依据的事实和权利的真实性、合法性，防止当事人利用这些程序逃避执行。

虚假诉讼的法律后果

一旦法院查明并认定构成虚假诉讼，行为人将面临严厉的法律制裁，远不止败诉那么简单。

• 民事制裁：
  • 驳回诉讼请求：这是最直接的后果。即使原告在被识破后申请撤诉，法院也不会准许，而是会判决驳回其全部诉讼请求。
  • 妨碍民事诉讼强制措施：根据情节轻重，法院可以对虚假诉讼行为人处以罚款、拘留。罚款金额对个人最高可达十万元人民币，对单位最高可达一百万元人民币；拘留期限最长为十五日。多次实施、情节恶劣的，处罚会更重。
  • 承担赔偿责任：如果虚假诉讼行为侵害了他人的合法权益，受害人有权提起损害赔偿诉讼，要求虚假诉讼行为人赔偿因此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（如律师费、差旅费、调查取证费）和间接损失。如果造成严重精神损害的，还可以主张精神损害赔偿。
• 信用惩戒：法院会将查实的虚假诉讼行为人纳入虚假诉讼失信人名单，并可能与社会征信系统对接。这意味着行为人在政府采购、招标投标、行政审批、融资信贷、市场准入、资质认定等方面将受到限制或负面影响，可以说是一处失信，处处受限。
• 刑事责任：如果虚假诉讼行为情节严重，达到犯罪程度，将可能构成虚假诉讼罪。根据刑法规定，以捏造的事实提起民事诉讼，妨害司法秩序或者严重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，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者管制，并处或者单处罚金；情节严重的，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，并处罚金。如果行为同时构成诈骗罪、敲诈勒索罪（如套路贷中的情形）、拒不执行判决、裁定罪等其他犯罪，将择一重罪从重处罚。对于组织、策划、指挥虚假诉讼的主犯，以及有前科劣迹的累犯，通常会从严惩处。
• 对相关参与者的责任追究：
  • 诉讼代理人：律师或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如果明知或应知是虚假诉讼而参与，或者帮助伪造证据、进行虚假陈述，不仅会受到罚款、拘留等处罚，还可能被司法行政部门、行业协会处以警告、罚款、没收违法所得、停止执业甚至吊销执业证书等行业处分。构成犯罪的，同样追究刑事责任。
  • 证人、鉴定人、公证员等：如果参与虚假诉讼，提供虚假证言、出具虚假鉴定意见或公证书，也将面临法律制裁，包括训诫、罚款、责令退费、从专业机构名录中除名等，并可能被建议主管部门给予行政处罚或行业惩戒。构成犯罪的，依法追究刑事责任。
  • 司法工作人员：如果法院工作人员利用职权参与虚假诉讼，将受到党纪政纪处分，从严处理；构成犯罪的，依法从重追究刑事责任。

如何应对与防范虚假诉讼

了解了虚假诉讼的危害和后果，我们更应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，以及如何在社会层面共同抵制这种行为。

• 普通公民和市场主体：
  • 增强风险意识：在日常经济活动中，尤其是在签订合同、发生借贷关系、进行财产交易时，要提高警惕，规范操作，保留好原始凭证和交易记录。
  • 积极应诉维权：如果不幸成为虚假诉讼的被告或利害关系人，切勿消极对待。要积极应诉，委托专业律师，认真准备证据，揭露对方的虚假陈述和伪造证据。
  • 善用法律武器：如果因为虚假诉讼导致自己的合法权益受损，可以通过提起第三人撤销之诉、申请再审、提起执行异议之诉等途径寻求救济。同时，可以另行提起诉讼，要求虚假诉讼行为人承担损害赔偿责任。
  • 勇于举报揭发：如果发现他人进行虚假诉讼，可以向法院、检察院或公安机关举报。
• 法律从业人员：律师等法律服务工作者应当恪守职业道德和执业纪律，对当事人提供的证据和陈述进行审慎核查，不为虚假诉讼提供帮助，自觉维护司法公正。
• 社会层面：加强诚信教育，弘扬诚信文化，形成全社会共同抵制虚假诉讼的良好氛围。相关部门应加强协作，完善信息共享和联合惩戒机制，提高虚假诉讼的违法成本。

总而言之，虚假诉讼是法治社会的毒瘤，它不仅扭曲了事实真相，侵害了他人权益，更动摇了人们对法律的信仰。人民法院对此持零容忍态度，通过不断完善甄别机制、加大惩处力度，坚决遏制虚假诉讼的蔓延。作为社会的一份子，我们每个人都应秉持诚实信用原则，依法行使诉讼权利，共同维护一个公平、正义、诚信的法治环境。如果遇到疑似虚假诉讼的情况，建议及时咨询专业的法律人士，获取有针对性的指导和帮助。